孟长青没想到,自己与李道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张了张口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压在他肩头的剑一点点沉下来,终于,他闷哼一声伏在了地上,手脚冰凉。
孟长青以为李道玄会杀了他,白露剑离他脖颈不过分寸而已,他不敢动,却不料剑收了回去,他身上猛地一松。他诧异地抬头看去,还未看清李道玄的表情,剑气扫了过来,胸口一阵剧痛,他如今这点修为根本捱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青缓缓睁开眼。
屋子里焚着水沉香,清净祥和,他刷一下翻身从床上做了起来,忽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摸胸口,发现身体被人仔细调理过,伤好得七七八八,积重的肺痨也缓和了许多。
孟长青环顾四周,没瞧见人,可这屋子却是熟悉至极。
这是他师父李道玄的住处,摆设极少,案前孤零零地摆着一炉香,和孟长青记忆中一模一样。孟长青愣了下。
他原以为自己这趟栽了,没成想竟是逃过一劫,他走到门口,想推门出去,却发现门上设了禁制,灵气动荡了一下,没伤他,将他轻轻推回了屋子里。那禁制上的道术非常熟悉。
孟长青有些傻眼,要杀要剐他都认,可李道玄把他关着算怎么回事?
李道玄喜静,住在玄武最偏僻的一座山中,据说黄祖曾在此地放生一青一白两头鹿,此地又被称为放鹿天,说是福地洞天,实则阴冷荒僻,整个就一荒山老林,嚎一嗓子连回音都没有。山中栽满了大小银杏,一年四季叶子上都凝着厚厚的霜,秋季极为漫长难捱,李道玄就住在这地界。
自孟长青跟着李道玄起,十余年,他几乎不记得李道玄踏出过玄武,就连放鹿山也鲜少出去,在孟长青的记忆中,李道玄永远一身干净道袍,掖着半边袖子坐在太阳下看书,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像是一尊化外的道像,令人控制不住地想在他面前插几炷香,再恭恭敬敬地拜几拜。
打小,孟长青就很尊敬李道玄,又敬又怕。
这一个人坐着,越是想从前的事,孟长青心里越是沉甸甸的。他走到窗边,试着抬手捏诀。
孟长青自打换了具身体后,一直用的都是邪术。邪术虽强,用的多了,容易遭反噬,尤其是孟长青如今顶着个全然没有仙根的壳子。他心知这些不入流的术法危险,用的时候一直很小心,生怕出点什么事,可如今却顾不上了。
他索性又断一指,拾起断指在窗户上涂画阵法,仙门道术与邪术天生相克,孟长青刚把阵法画完催动,李道玄设下的禁制忽然运转,他被一股浩荡仙气掀了出去,摔在了柜子上,哗的一声吐出口血。
孟长青觉得自己有点不长记性,刚刚那一撞,柜子上的一枚盒子掉了出来,正好砸在了他头上,哐当一声摔开了。他一边平复体内流窜的气息,一边将那盒子收好,瞧见里面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盒子里摆着两个皮影小人,颜色稍褪,栩栩如生,像是小孩子的玩意。这种东西很便宜,孟长青自叛出师门后一直在山下闯荡,每逢庙会灯会,天色一黑,街头巷尾常有手艺人开皮影戏,锣鼓一敲,一群小孩便乌泱泱地围上去,他见得多了。可这是玄武,玄武山上,见过皮影的弟子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孟长青没敢多想,忙将东西放回去,刚一放回去,身后便传来开门的声音。
孟长青浑身一僵,窗户上还用血涂画着邪阵,他下意识把断指拢进手中。
李道玄一进去,看见得便是这样一幅狼藉场景。他望着窗上的血阵,许久才道:“想去哪儿?”
孟长青没说话。
“我是这么教你的?”李道玄望着那血阵,语气尚还可以。
孟长青跪下了,腿软,有些站不稳,咚的一声。恐惧真是与生俱来的,一个字,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浑身僵硬,脊背发凉。所有的记忆瞬间席卷而来,孟长青没敢抬头,手紧握成拳。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低下身抓着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了,沾着血的断指掉在地上。
李道玄终于极轻地皱了下眉。
孟长青忽然抬头,“我没有杀人夺舍,这身体的原主死了,我借他尸首一用,没有杀他。”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解释。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干净的道巾,握着孟长青的手帮他包扎,面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孟长青的手有些抖,“真人……”
李道玄手中的动作应声而停,似乎是没想到孟长青会这么称呼他,他抬眸看了眼孟长青。
“我……我今日对洪阳真人说的那番话,并非我本意,我上山也没有什么图谋,我知道我不该回来,我……当日的誓言我绝不敢忘记,今后我绝不再踏入玄武一步,还望真人饶过我这一次。”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道玄视线忽然从他脸上移开了,孟长青一瞬间哑然,竟是说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响起李道玄的声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孟长青怔住了,他一下子没懂李道玄是个什么意思,“你……你不杀我?”
李道玄闻声看了他一眼,终于道:“没我的准许,不准踏出这山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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