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 病退回城的事不少,但上个月那个闹得最大,刚回来不久,就被人给举报了,厂里派了调查小组,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调查结果怎么样,但厂里开了两天的职工大会, 专门说了病退回城的事, 说是要收紧病退政策。
事情闹得挺大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支边青年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实了。
“哪里是什么装病啊, 是那些人见不得我们家孩子回城,故意去举报的,不然厂里最后也不会把工作给落实下来,是不是?”那青年顶的是母亲的职,他母亲跟林母以前一个车间当过学徒, 算是老同事。
林母过去的时候,她的老同事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看到林母过来,对方还挺高兴的。
自从她们家儿子被举报,厂里开了职工大会,会上虽然没有点名批评他们家, 但自那以后, 家里就没什么人上门来了, 而且说起这个病退的事,她也有一肚子的冤枉要说,正好借林母的嘴扬出去。
林母陪着笑听了好一阵抱怨,才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地问,“阿芬,你家孩子,是怎么病了回城的,我……我是说以前钢子身体那么好来着。”
老同事脸色立马就变了,病退回城的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她们家被举报,就是因为她儿子以前身体太好,之前探亲假回来时看着也实在是康健得很,高高壮壮的。
“走走走,赶紧走,我当你是心疼我来看望我,敢情也是不安好心。”
林母急得不行,差点就要给人跪下了,她也不能明说自己为什么要问,只苦苦求着,“老姐姐,你别,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我求求你,求求你……”
两人推搡间,这家的儿子下中午班回来了。
原先健壮的男青年如今已经瘦成皮包骨了,男士最小码的工服套在他身上,像是套在了麻杆上,空荡荡地打着晃儿,脸色腊黄中还带着点黑气,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没有了人样子,脸色尤其阴郁,透着一股子死气。
他虽是顶了母亲的职,但也不好进女工车间,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厂里把他分到了锅炉房当锅炉工,每天早出晚归,不然就是趁着工人交换班以后,厂区里没什么人的时候回家,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现在的样子。
先前厂里开会的时候,男青年也没有出现过,当时大家伙还以为是厂里包庇,有些人还闹腾过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
大概是没想到院里会有外人,对方愣了愣,但也只是愣了愣,冲他母亲一笑,露出一口掉得几剩下几颗牙的牙床。
林母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路。
怎么好生生的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看到他的一瞬间,林母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看到了吗,我吃的药!”以为林母又是来求证他是不是真病了的那些无聊人,男青年不发一语地拽着要走的林母,生生把人拖进了屋里。
其实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只是林母不敢挣扎而已,怕扯坏了人。
进屋就瞅见了立柜上一柜子药瓶子,老同事已经捂着嘴泣不成声起来,林母心里也难过得厉害,“孩子,我,我不是……”
林母心里后悔不已,她是想让林爱青装病回城,但绝不是以这样等同于自杀的方式。
还是老同事来解的围,让儿子把林母松开了,听到林母的来意,那男青年咯咯怪笑起来,声音粗嘎得吓人。
老同事家屋子朝北,这会门窗都是半掩着,白天没开灯,屋里有些昏暗,个子高高跟麻杆一样的青年拦在面前,林母视线落在他只剩下骨头的手上,再加上这样渗人的笑声,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病退吗?我告诉你,知道体温计吧,把里头的水银弄出来,拿水送服,一下就进到胃里去了,喝下去,就能回城了,咯咯咯……咳!咳!……”
伴随着男青年奇怪地咯咯笑声,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咳,一直在旁边的老同事赶紧扶住儿子,流着泪冲林母说,“你看到了,也知道了,走吧!走吧!放过我们一家人吧!”
林母踉踉跄跄地跑出去,想到男青年咳在他母亲手心里的那一摊血,林母就满心绝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装病是绝不可能的,她宁愿林爱青健健康康呆在乡下一辈子,也不要她伤害自己,要是林爱青胆敢用这样的方式回城,她……她非得打死她,怎么能这样伤父母的心!
“林卫红,我中午瞧见你妈去咱们厂里那家人了,怎么着,你们家不是想有样学样,装病把你下乡的妹妹弄回来吧。”
后勤办公室里,林卫红都没有个坐的地方,早上一来,她先把卫生打扫干净,又给办公室里的热水瓶灌满热水,再给每个办公桌洗了茶杯泡了茶。
这会她正拉着凳子,坐在角落里整理杂物,正整理着,就听到有同事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这话。
厂里最近都以那家人代替病退回城被批评教育的那家人家,厂里说人家是真病,但私底下流言很多,都说人家是装病才回来的,但林卫红知道,那男青年是真有病。
她不仅知道有病,还知道那个男青年,会在半年后捅死厂里一个造反派干部,再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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