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岑判官,你虽是土官,但也应该知道,非科、道言官而参劾上官是什么性质。当然,鉴于你所告之事乃出于土司之特例,可以特事特办,是以本按姑且不论。本按现在想问你的是,此事既然是发生在三四年前,那为何你直到今日才来向本按禀告?”
岑凌道:“按台容禀,此事发生之时,下官尚无官职在身,这州判之职乃是在将下官侄儿云汉送至桂林之后数月,才得朝廷封赏的。但自从近年来两广瑶乱四起,前两广制军殷公正茂、郭公应聘、凌公云翼等莫不为各地瑶乱奔走忙碌,下官虽是土官,亦知大局,不敢于彼时劳烦朝廷。”
这话高务实听了自然不信,或者说不能全信。这些年两广瑶乱四起固然是事实,从殷正茂、郭应聘、凌云翼到现在的刘尧诲,哪一任两广总督都把剿灭瑶乱当做主要任务,甚至连倭寇之患都放在次要(此时两广仍然时不时有倭寇袭击,但实际上其人员以明朝海盗为主),而最近也最大的一场瑶乱,就是八寨之乱,这是去年才摆平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廷方面的确有可能顾不上泗城州内部的权力纠纷——实际上朝廷在处理类似事务的时候,经常会先等土司内部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咳,这个就不多说了。
但是,虽然有这样的客观事实,高务实也不会相信岑凌所说的什么顾全大局。
他一个土司之家的贵公子,自家老巢都被“叛臣”占据了,家主被软禁,幼主不得已而成为朝廷质子,要不是因为手中掌握着战斗力强大的岑氏嫡系狼兵,这自家局面离万劫不复都不远了,他还会去考虑什么朝廷大局?
开什么国际玩笑,有这个觉悟还做什么土司,不如好好读书准备去燕京做阁老好了!
不过高务实也没法肯定岑凌当时的具体想法是什么,或许他不想家丑外扬,打算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收复凌云城?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今天又把事情捅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当然,怀疑归怀疑,不要钱的赞扬大可以随便丢,高务实自然是面不红心不跳地送了几顶高帽子过去,然后才道:“你能来像本按禀明此中情况,本按是欣赏的,只是此等大事,本按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总须调查清楚,方好处置。”
“按台放心,此中道理,下官是明白的。”岑凌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之色。
高务实看在眼里,倒也不介意陪他演戏,便道:“岑判官可是还有什么担心,不妨一并道来,本按自有定夺。”
岑凌果然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面有郝然之色地道:“岑家不幸,竟出了这等叛逆,今虽有朝廷天威可仰、按台正气可倚,黄玛叛逆授首伏诛已是计日可期……然则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下官面上无光倒是小事,就怕将来家兄因此大失威望,以至于治下土民民心不稳,有损广西平靖,罪莫大焉。”
哦,岑凌是想让我替他保密……看来他对岑绍勋倒是忠心耿耿,这种局面之下居然没想要借我之手,在剿灭黄玛的同时也给他那大哥岑绍勋来个非正常死亡。
要知道,如果在解决黄玛的同时顺便岑绍勋也死了,那接下来要么朝廷让他接任土知州,要么让岑云汉回去袭职,但哪怕是岑云汉回去袭职,由于年纪太小,也必然需要他这个叔叔辅佐——说是辅佐,相当于“摄政”。
当然,朝廷也不是没有可能直接改土归流,或者弄个流官同知去“辅佐”岑云汉。可是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朝廷也要酬功啊。他这样的行为,对于朝廷而言,乃是维护正统,甚至带点存亡继绝的意味,这一点很重要,朝廷只要没抽风,是不可能对这样的人进行打压的,因为这就是大义。
对于朝廷而言,大义有多重要呢?当年朝廷平定思恩之后,莫名其妙的打压岑猛,最后闹出来那么大的乱子,这教训可是够重了。所以,再犯一个比打压岑猛更严重的错误,那朝廷就简直蠢到没救了。
不过,这件事保密不保密,只是跟岑家有关,以朝廷的立场来说,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岑绍勋会不会威望扫地这样的问题。甚至高务实还觉得,岑绍勋威望扫地对朝廷而言,完全是一桩好事。
泗城岑氏是眼下岑氏的主家,包括名义上地位比他们更高的镇安府岑氏,在家族内部都得听泗城岑氏的招呼,然而泗城岑氏的“王位”本身就是捡来的,是思恩、田州两大原本更强的岑氏主家自己作死,这才拱手让给泗城的,他们的威望本身就不是很够。
如果岑绍勋因为这件事威望扫地,泗城岑氏还坐不坐得稳岑氏主家的位置,那就不好说了。届时朝廷想要拿捏岑氏,其方法就明显增多——比如说两个最简单的选择:继续支持泗城岑氏,则泗城必然要付出代价,至少要更听招呼一些;又比如说支持镇安府一支,则岑氏说不定要内乱一阵,实力必然衰减,有利于朝廷控制。
所以,不管怎么看,高务实都觉得没有必要帮岑凌保密。
“朝廷若是出兵帮泗城拨乱反正,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保密?岑判官,你这个说法,本按可不好应承啊。”高务实一脸为难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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