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涂梦桂、程文等高氏门生一连三日夜访高大学士府,但每出府来,面色懊丧,似有不甘,未知为何。鄙主冯公知悉,乃遣小人前来相询,不知阁老有何应对,可需鄙主配合?”
问这话的,是冯保的外府管事徐爵,他所问的对象,是张居正。
张居正面上看似平静,其实心中早已隐隐有些不安,闻得此言,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请你转告贵主冯公,就说居正多谢他的关心了。”
徐爵连称“阁老客气”,但客套完之后,仍然追问:“如此,阁老可有应对?”
张居正心中暗暗愠怒,面上仍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道:“你所言之情形,我早有预料,不必多虑。我料涂梦桂、程文等人这几日去玄老府上,必是请命反击,然皇上龙体欠安,抱恙已久,玄老不愿多生事端,是以拒绝了他们。”
“阁老既已有所准备,想必鄙主人也就放心了。”徐爵略微陪着笑,但说出的话却毫无半点松口:“只是小人来时,鄙主人再三交代,须得问明阁老行止……”
张居正暗暗捏了捏拳头,忍住火气,森然道:“玄老那里既然差了些火候,那就再烧得旺些便是……你去回禀冯公,就说张某请他放心,明日便会有奏疏继续弹劾,断不会容他高新郑装聋作哑。”
徐爵露出满意地笑容,深深地躬身一礼:“多谢阁老,如此小人就先告退了。”
“慢走。”张居正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游七,代我送徐管事出府。”
游七立刻上前,笑着伸手虚引:“徐兄,请。”
“不敢,有劳。”徐爵回道,二人于是联袂而出。
待他二人走远,张居正端坐不动,却说了一声:“出来吧。”
屏风后立刻转出一人,朝张居正施了一礼:“恩相有何吩咐?”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张居正慢条斯理地道:“冯保等不及了……”
那人眨了眨眼,问道:“可是因为陛下龙体愈发不堪重荷?”
“想来应是如此。”张居正微微闭起眼睛,稍稍顿了一顿,道:“冯保此人虽无甚大能耐,然则眼下能于朝政有所匡益的却也只有他了……你今日且劳一劳神,写个折子吧。”
那人心头激动,忙道:“恩相放心,大埜立刻就写。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阁老亲自把关,以免误事。”
张居正欣然点头:“善。”
次日一早,户科给事中曹大埜,上疏《论大学士高拱大不忠十事言》,举朝震惊。
内阁未置一词,直接转呈司礼监,司礼监今日执笔者正是冯保,他拿过疏文看了一眼,心头大喜,立刻带上疏文,亲自赶往皇帝处。
隆庆正在乾清宫养病,当时正躺在御榻上闭目养神,听闻有人弹劾高拱“大不忠”,又惊又怒,睁开眼坐起来,盯着冯保问道:“何人弹劾高先生大不忠?”
冯保低垂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回万岁爷爷,是户科给事中曹大埜。”、
曹大埜?隆庆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但记不清他的履历了,当下深吸一口气,问道:“他是哪里人,哪一年的进士?”
冯保道:“回万岁爷爷,曹大埜是巴县(今重庆)人,隆庆二年的进士。”
“隆庆二年?”皇帝眼睛微微一眯,语气不善:“谁的门生?”
冯保心中一咯噔,但也并不是很慌张,沉住气答道:“是四川巡抚曾省吾的门生。”
隆庆咬了咬牙,曾省吾?他是张居正的门生啊。
过了片刻,隆庆才又问道:“念吧,朕倒要看看,高先生是怎么大不忠的。”
他这“大不忠”三字说得格外重些,也不知是何意。
冯保此刻却不敢多想,也没空多想,立刻打开奏疏念了起来:
“拱蒙陛下任用,令掌吏部事宜,小心辅弼,奉公守正以报。乃专肆日甚,放纵无忌,臣不暇悉举,谨以其不忠之大者略陈之。前者陛下圣体违和,大小臣工寝食不宁,独拱言笑自若,且过姻家刑部侍郎曹金饮酒作乐,视陛下之疾苦罔闻知,其不忠一也。”
“东宫出阁讲读,乃旷世之盛典,国家之重务,拱当每日进侍左右,乃止欲三八日叩头而出,是不以事陛下者,事东宫矣,何其无人臣之礼,敢行自尊哉!其不忠二也。”
“自拱复用,即以复仇为事,昔日直言拱罪如岑用宾等二三十人,一切降黜,举朝善人为之一空,其不忠三也。”
“自拱掌吏部以来,其所不次超擢者,皆其亲戚卿里门生故旧,如副使曹金,其子女亲家也,无一才能,乃超升至刑部侍郎,给事中韩楫,其亲爱门生也,历俸未久,即超升为右通政。其他任其所喜超用者,不可胜纪,其不忠四也。”
“科道官乃陛下耳目,大臣之所以不敢为奸者,赖其此也。拱乃欲蔽塞言路,任之所为,故每选授科道,即先于部堂戒谕,不许擅言大臣过失,此上蔽陛下耳目,以恣其奸恶之计,其不忠五也。”
“今科道官多拱腹心,凡陛下微有取用,即交章上奏,至拱罪恶,皆隐晦不言,故内外皆知有拱,而不知有陛下,此其结党为恶,其不忠六也。”
“昔日严嵩止是总理阁事,未尝兼吏部之权,今拱久掌吏部,不肯辞退,故用舍予夺,皆在其掌握中,升黜去留,惟其所欲。在外抚按之举剌不计,在朝之清议不恤,故其权之重过于嵩,而其引用匪人、排斥善类,甚于嵩,此其专权效恣,不忠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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