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山海公刚峰先生台鉴:
久仰先生英名而至今未得一晤,此学生多年之遗憾。学生虽末学后进,素知先生秉忠亮之心,抱骨鲠之节,天下信之。然夷考先生之政,多未通方止,诚为咄咄怪事。昔先伯父新郑高文正公曾私言:“琼山宜坐镇雅俗,不当重烦民事,以廉正不阿,署风纪之司”。今得其位也,天下幸甚。
闻先生主南察,满朝正直之士闻之鼓舞。学生虽寄私函,不敢一语言私。
今西北方安而天下多事。诸藩观望,疑朝廷开藩之用度;各地踌躇,挟豪商私利而抗税。
前者学生疏言:其为税者,既非朝廷所有,亦非陛下所有,此财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也。
学生愚钝,以为天下无分南北,不别户籍,家家户户皆有纳税之责。念其贫者,或少纳免纳;查其富者,必多纳倍纳。此既不违能者多得之本,亦可均贫富参差之巨,岂非古贤人念念不忘者也?
先生当知学生践行经世实学,所获颇丰,故历年来曾数度自求纳税,何止十倍他人。然今朝廷官吏,家中涉及商务者不知凡几,却有几人甘心纳此商税?
北地诸省,学生以京华迫而诱之,今愿纳商税者已逾十之八九。江南各省,学生鞭长莫及,实不得而令其行,反被污以谤君,几遭牢狱,诚当慨然而叹矣。
学生素信:官之为官,不特以显贵而尊,而当以贡献为荣;士之为士,不特以学问见傲,而当以德行为耀。
今先生既主南察,惟望审慎区处,不独察其贪与不贪、勤与不勤、能与不能,更当察其德与不德。
计典成宪具在,固无容议。但立法虽善,而奉法者容或有不尽焉。先生直声响于海内,值此大计,料必苦心孤诣,不使貌忠实奸者逃脱国法,不使勤勉善德者黜于奖陈。如此学生虽远于千里之外,当顿首南拜先生厚国之德矣。
念兹在兹,诚惶诚恐。奉书涕零,不知所言。
末学后进庚辰在榜新郑小子高务实敬上。”
这封高务实写给海瑞的私函,以极快的速度送到了南京,不仅是快,而且送达的时间极其准确——海瑞刚刚获知自己将要主南察,高务实的私函随后便送了进来。
即便海瑞以刚正闻名天下,也知道这信绝非一般。这意味着高务实不仅有媲美于朝廷文书转运之快的运送渠道,还能准确知晓每一封他想知道位置的公函何时抵达何地。
不过,海瑞不在乎这些。
高务实这个小后生,在海瑞眼里大抵还是一个比较正面的形象。海瑞评价一个人的好坏虽然有时候会走极端,但通常而言还是能坚持“二分论”。
高务实“学习成绩”问鼎本朝,海瑞淡然视之;高务实军功边功冠于当世,海瑞不为所动。当然,高务实常被污以“挟智慧以专私营”、“恃圣恩而争民利”,海瑞也同样不屑一顾。
原因并不复杂:高务实的京华虽然富甲天下,但海瑞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巧取豪夺之举,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而且更难能可贵的,则如同他这封私信中所说:“历年来曾数度自求纳税,何止十倍他人。”
海瑞深知高务实这句话丝毫也无夸张之处,甚至还有些谦虚了——仅以海瑞这几年巡察南直隶各私港所了解的情况来看,高务实要真是“挟智慧以专私营”、“恃圣恩而争民利”,他一年至少能少缴纳近十七八万两银子的税款。
一个南直隶地区就已经如此,而全国范围内高务实都是出了名的高额缴税,甚至自己给自己设专税(在广西就有),这足以证明高务实的“与众不同”了。
所以,海瑞基本上相信高务实是有践行他信中所言“念其贫者,或少纳免纳;查其富者,必多纳倍纳”这一原则的。
这就和当年的徐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然能够获得海瑞的好感。
但海瑞毕竟深知自己的名望,一举一动都可能在朝野掀起巨浪,是以对高务实的来信,他也很是谨慎。
他知道,南察这样的大事,对于朝廷而言非同一般,尤其是对于当朝诸公来说,更是影响巨大。简单的说,谁的人计典论赏,谁的人计典论罢,此消彼长之下,都一定会对朝中局势造成影响。
当然,海瑞本身不在乎这些,他是个坚持“君子不党”之人,虽然为官多年,却既无靠山,也无帮手,他早年宦海沉浮如斯也是因此。
任你朝中格局如何变幻,关我海刚峰何事?
他真正谨慎的地方,在于担心被高务实给利用了。
世人皆言,高务实能有今日之局面,一是在高拱给他留下的政治余荫,二是在皇帝对他的无限信任,三是在他自己当年考得的确是好。至于边功什么的,反而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海瑞从来不这么看,高务实所获政治资源再好,不能有效利用也是白给;皇帝的信任再重,事情总办不好也会尽失;至于考试,天底下状元那么多,谁有他仕途这样顺利?
当年杨慎乃是杨廷和之子,政治资源比高务实也不差,而且同样也是状元及第,那又如何?还不是贬官云南,终老边陲了。
不过当海瑞仔仔细细把这封书信看了三遍之后,他终于松开了紧皱良久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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