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泰今年二十有一,长得一表人才,身穿宝蓝道袍,手持描金倭扇,长身玉立于尚书府前院的小花园中,看着小池塘里的几株荷花。
今日此来尚书高府,郑国泰自知身负重任,来来回回把要说的话仔细想了好多遍,但一进高府就紧张起来,一路上准备的好多话都似乎已经忘记得七七八八。
郑国泰之父郑承宪自其女郑妃得宠,累受加恩,官至五府带俸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大员。不过郑国泰却因为去年才至双十,因此还只得授了个锦衣卫千户。
郑国泰的这个锦衣卫千户与一般的外戚加官略有区别,他的千户是实职,即官职前面不加“带俸”二字前缀——加“带俸”的意思就是指只拿俸禄,并不实际到任,郑承宪的都督同知就是这个类别。
换句话说,郑国泰如今是锦衣卫的正式军官,而他对高务实的畏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此产生的。
刘守有倒台至今,锦衣卫一直没有都督,而南北两大镇抚司现在分别掌握在王之祯和高务本手中。王之祯算是高务实的远房表兄,高务本更是高务实的近支堂兄,而郑国泰正是在王之祯手下当差。
王之祯虽然是王崇古之孙、王谦之子,但他似乎并未遗传到多少读书人的风范,行事之中总是带有几分匪气,御下的风格也颇为独特。他在锦衣卫中,既有严酷的一面,又有与部下打成一片的一面。
刚刚上任不久的郑国泰当时便被王之祯的“恩威并施”给驯服了,面对王之祯时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而王之祯本身又是个非常善于利用高务实势力的人,以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隐约间有把高务实看做幕后大老板的倾向——当然,这也得力于东厂厂督是陈矩这一要素。
大明选妃的特点在于娘家人大多只是寻常百姓或者京畿小官,郑国泰家的出身也是如此,其由小吏之子突然进入“上流社会”,可以说连三观都没能正确建立。
于是,在王之祯的刻意灌输之下,郑国泰对高务实的圣眷和权势甚至有着比其姐郑皇贵妃更加清晰的认识。这种认识甚至可能已经过度了,因为郑国泰认为高务实不仅如王之祯所言“一言可决尔等生死”,甚至连郑皇贵妃本人的荣辱,都在高务实的掌握之下。
这话换个人都不会信,但郑国泰信了,因为王之祯与他说起过一些“内幕”。
王之祯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和郑国泰说起过的事情,的的确确都曾经发生过,包括冯保、张鲸等宫中大珰的倒台,也包括张居正的被罢、凌云翼的遭免,甚至上一代魏国公徐鹏举被迫让位于其子徐邦瑞等等。
在王之祯的口中,这些事不仅全都是高务实一手主导,而且他们在高务实的打击下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肯定是夸张了,别的不说,至少当初高务实与冯保、张居正联盟的斗法,就完全是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的。要不是那天晚上把张居正拦在了城门之外,结局如何可谁都说不准。
郑国泰过去哪里知道这些?王之祯说得那么绘声绘色,郑国泰这个官场初哥自然全信了,于是高务实在他的心目中俨然是一尊不可战胜的神祗,他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而且他的这一心态,在他今天“奉命出使”之前又被再次加固了一回。
今日午后,郑皇贵妃借口询问父亲安康之由,将郑国泰传进宫中,不仅让他今晚前来拜访高务实,而且不顾面子受损,把日前皇帝因为高务实而对她“冷处理”数日的事情都转告给了这个唯一的弟弟。
郑皇贵妃虽然是个扶弟魔,但她对弟弟的了解还是很深的。她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生怕他仗着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而不知收敛,得罪了高务实,因此只好如实相告。
这一来,就更加重了郑国泰对高务实的畏惧心态,以至于一进高府就紧张得有些腿肚子打转。
高务实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见到郑国泰的——他才远远拱手,郑国泰已经一溜儿小跑,快步上前,“噗通下跪”,一个头直接磕了下去,口称:“卑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小的郑国泰,见过地官大人。”
皇亲国戚谦卑至此,连高务实都被搞懵了,已经抬起的手也只能尴尬收回,顺势改为虚扶,将郑国泰扶了起来,微笑道:“你我年岁仿佛,郑兄何至于此?何况此处乃我私宅,原也无须这般多礼。”
理论上来说,单从“太子太师、户部尚书”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一文一武的官职对比来看,郑国泰的行礼倒也不是很夸张,只是他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磕头行礼就有点不得味了。
郑国泰听高务实说话温文尔雅,本来心中一松,但忽然又想起王之祯佯醉时故意敲打他的话来,心中暗暗警觉:郑国泰啊郑国泰,你面前这人可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家伙,他说话再客气你也不能当真,千万不能当真!
“司徒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小的……”
“诶,郑兄再这般自称,务实可就惭愧无地了。”高务实虽然不知道郑国泰搞什么鬼,但还是赶紧拦住了他。
“呃,那……国泰就僭越了。”郑国泰犹豫了一下,一边仔细打量着高务实的神色一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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