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几个粗汉,家里也打扫的里外一新,不过,程娇娘的屋子他们谨守礼制,并没有进去。
“倒是辛劳半芹了。”徐茂修说道。
看着收拾过后出来的半芹。
“对京城也不熟,一时不敢胡乱买个使女回来。”范江林也说道。
“这也不累,是新宅子,娘子又不长住,擦拭一下灰尘便好了,哪有那么辛劳。”婢女笑道,“倒是郎君们辛劳了,年节之礼置办的这么好。”
“我们孤家寡人,自来都是自己做,倒是习惯了。”范江林笑道。
屋内点亮六盏灯,廊下也加了两盏灯笼,里里外外照的亮堂。
婢女带着金哥儿以及几个男人忙碌着分食,很快端进屋子里来,就连金哥儿也不例外,端了小几案坐在门边,不过轮到他这里时,婢女递上的是一壶茶。
“姐姐,我也要吃酒。”他忍不住说道。
“还要你守夜看门,吃什么酒,不吃酒都能走丢了,吃了酒还了得。”婢女瞪眼说道。
金哥儿红了脸,屋子里响起笑声。
“是金哥儿还不熟,如今再出去,肯定丢不了,半芹莫要笑他。”范江林笑道。
“是啊是啊,大郎君说的对。”金哥儿立刻高兴说道。
婢女笑着坐回程娇娘身后。
徐茂修正与程娇娘说别来事。
“给陈相公家的年礼是我亲自送去的,陈相公未在家,陈夫人亲见了,又给了妹妹一些新衣,我想既然她能拿出来,咱们便是能收下的。”他说道,“我便替妹妹做主收下了。”
程娇娘点头。
“就该哥哥做主便是。”她说道。
“陈夫人邀请妹妹年后过去玩。”徐茂修说道。
仔细回想在陈家的所见所遇,回想起来还有些心跳加快,陈相公的门庭啊,想到刚来进京,见自己一个曾经的弟兄,不过是任着城守小吏,还被晾在门房半日,最终连正室也没踏入。
怎么一眨眼间,他就能踏入陈绍陈相公的门庭了?得到的还是陈家主妇,诰命夫人的亲自接待。
他不由看着程娇娘。
灯下程娇娘神情一如既往,或者说自相识以来皆是如此,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这女子神情波动,就好似对世间的一切无知无觉,所以不喜不怒不怨不恨。
在范江林的主持下,互相敬酒,热热闹闹的家宴开始了,虽然有程娇娘在,但对于这些粗汉来说,一来已经多少习惯,二来几杯酒下肚,很快便说笑坐卧自在了。
饭菜吃不了多少,酒水越要越多,到最后婢女干脆将酒坛子摆进来,连不允许吃酒的金哥儿也混着吃了几勺。
“真没想到,还能过个如此丰盛自在的年。”徐棒槌举着酒碗,满面通红,醉眼迷离的说道,一面仰头将酒水灌进嘴里,流的一身都是。
“是啊,是啊,几个月前我们还仓皇逃命,只恐被那贼官抓住扔进大牢夺了性命,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在京城自在吃酒…”另一个弟兄伸手搭着徐棒槌的肩头笑哈哈说道。
此言一出,一旁的徐茂修身形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程娇娘。
程娇娘面色木然,看着门外,似乎没听到。
徐茂修咽下要喝止的话,再听啪嗒一声,徐棒槌掉了酒碗,人倒在席垫上笑着醉倒了。
此时再看其他弟兄,也多少都喝的醉酒,或者躺下,或者依着几案嘀嘀咕咕。
就连金哥儿也躺在地上酒醉睡了。
“让妹妹见笑了。”徐茂修笑道。
程娇娘看向他。
“很高兴,哥哥们让我见笑。”她说道。
徐茂修一愣旋即哈哈笑了,冲程娇娘举起酒碗。
程娇娘端起面前水杯。
二人各自饮了口。
婢女将屋内的火盆投了木炭,又去外边看了地龙,屋子里烧得暖气浓浓,酒醉睡去的男人们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反而哼哼哈哈的扯了扯衣衫。
“不早了,妹妹先去歇息吧。”徐茂修咳了声说道。
“守夜嘛,不睡了。”程娇娘说道。
“那,夜凉,妹妹也吃杯酒吧。”徐茂修想了想说道。
“这酒,不好吃。”程娇娘说道。
徐茂修笑了,自己饮了一口。
“是酒不好吃,还是这酒不好吃?”他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这酒。”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说道,“不好吃。”
徐茂修哈哈笑了。
“我说呢,妹妹能击缶而歌,岂能是不饮酒的人。”他笑道。
伴着笑声,外边原本零散的爆竹声忽地渐渐多起来。
睡了一时的男人们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向外看去。
“新年了,新年了。”徐棒槌喊道,“点爆竹去,点爆竹去。”
他喊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其他人也醒过来,笑着也跟出去。
院子里点燃了篝火,一根根的竹子被扔进去,发出爆裂声。
婢女不由捂住耳朵,紧紧挨着程娇娘,笑嘻嘻的看着。
“半芹,给妹妹取斗篷来,风凉。”徐茂修说道。
婢女吐吐舌头忙进屋内拿来斗篷给程娇娘披上。
“半芹姐姐,你也来烧一个,添福气呢。”金哥儿喊道,举着一根竹子。
婢女到底也是少年人,笑着应声是,提裙过去了。
独留徐茂修与程娇娘在廊下并排而立。
“哥哥自去玩吧。”程娇娘说道。
“我是读书人,不玩这个。”徐茂修一本正经说道。
程娇娘再次嘴角弯了弯。
“哦,还有。”徐茂修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物递过来,“新年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算是给妹妹的年礼,还望不要嫌弃。”
我的,年礼?
程娇娘看了他的手一刻,伸手接过来,跳跃的篝火以及灯笼照耀下,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梳,旧银打成,样式简朴。
“这个,是我娘留下的,我拿着也没用。”徐茂修微微有些不自在说道,说到这里又笑了,“我说错了,赠人当以诚,这是我所有的最贵重之物了,还望妹妹坦然受之。”
程娇娘抬手将银梳插在头上,抬头看徐茂修弯了弯嘴角一笑。
院中爆竹接连炸裂,与左右四邻以及街上的爆竹声声相接,东方渐亮,新年伊始。
天亮的时候,皇宫中一队队朝拜的人正鱼贯而出,密密麻麻的穿着朝服的人群,却鸦雀无声。
一直走出了宫门,到了御街上,人群才似乎被松开了喉咙一般吐了口气,喧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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