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后, 翠微殿内的书房里每日都要供上两缸新冰,复以殿中四角的香扇摇转, 遂令满殿生香。
温嘉姝甫一踏入这凉幽幽的宫室, 差点打了一个寒颤。
“道长,你这里是宫殿还是冰窟,怎么这样凉?”她抱怨道:“难怪这书房外头挂着‘方外蓬莱’, 神仙住的地方, 确实是高处不胜寒。”
女子的夏衫远比男子轻薄,两三层轻软的绸纱穿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热, 皇帝笑着让人停了四角的香扇, 让人撤下了给她预备的梅子汤, 换了一盏热茶进来。
“阿姝, 我这里时常会有人进来, 冰就备得多些。”
这天气热得人心浮气躁, 臣子有急事要禀奏的时候,须得从弘文馆步行而来,穿着朝服见君。不多备着些冰消暑, 一来二去, 这些人也该受不住了。
“你这里人来人往, 还敢让敏德去找我, 道长, 你也不怕人把我看去了。”
“朕不让他们进来, 他们难道还要闯殿么?”
圣上含笑望向她:“阿姝, 你这样久都没有来过,当真一点也不想我吗?”
他忙起来的时候常常连觉也睡不成,极难抽出空来去见阿姝, 她成日里忙着绣旗制衣, 也不来找他。
短短十数日的工夫,几位被皇帝安排去边境的国公和郡王已经动身前往西疆,九成宫的宫人不眠不休,赶制出了军.旗和数千身棉衣随粮草一同运往边关,温嘉姝也知道行宫里现在不安宁,不愿意这个时候来找郎君嬉游。
“这里又不是湘宫观,天子居所,非诏不得入。”温嘉姝拢了拢披帛,仍然觉得有些清凉,“我以为圣上这样忙,是没有时间来想我的。”
道君今日穿了一身红色的龙袍,光亮的颜色看起来很是暖和,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温嘉姝索性环住了他的腰身,从他的身上汲取暖意。
圣上今日让敏德请她过来,本来是有几件事要与她说说,但瞧见她揽住自己取暖,却又按下不提,只是轻轻回环住她纤细的腰肢。
“就是再忙,想你的时间总是有的。”
温嘉姝颇感惊奇:“道长,你现在说起这种话来脸都不红了。”
“妇唱夫随,和你待久了,脸皮自然会变厚。”
他吓唬人一般地把她抱起,轻轻巧巧地放到天子的坐处,把她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要起身。
她像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在案板上抗争,倒显得他变成了强抢民女的恶霸。
“阿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圣上站在椅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在椅上惊慌失措的模样,想到了她那稀奇古怪的戏瘾。
“就是想做什么,也得等婚后才成。”
“你才想到歪处去了呢!”她杏眼圆睁,指责他道:“教人瞧见我坐在陛下的椅子上,那还得了!”
皇帝面上微热,回首看了一眼珠帘外的内侍,叫了声去,那些内监朝皇帝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从殿门鱼贯而出。
“阿姝,书上说大礼不辞小让,你倒是正好反过来了。”
圣上道:“你平日里是怎么待我的,现在坐一张椅子又有什么妨碍。”
“圣人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哥哥,你也别养我算了。”她从椅上起来,抱怨人道:“那是在没人的地方,起居郎又不会记下这个,现在是在翠微殿里,难道我还要抓住起居郎的笔,不许他秉笔直言么?”
圣上不以为意,自己坐在了椅上,让温嘉姝倚在了他的怀里,“他们现在夸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在意这点小事?”
起居郎会通过皇帝身边的侍从打听消息,但他又不是没有办法封住消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皇帝想,除非是翠微殿的人不想活了,否则不会传出去。
“夸我?”温嘉姝十分讶然,“他又不认识我,夸我做什么?”
她狐疑道:“道长,你和别人说过我了?”
“朕下旨让宫人赶制冬衣的时候,委婉和中书省的那几位宰执提了一句。”圣上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也觉出了几分书房荒唐的昏君乐趣:“他们对阿姝赞不绝口,说你识大体,确为中宫之选。”
皇帝的家事与国事是分不开的,天子要下封后的诏书,总要先和三省六部通一下声气,让钦天监算一算日子,也给群臣预留着时间,写些赞颂的表章夸一夸未来的皇后,显示这位国母确实有母仪天下的才能。
“道长,你的委婉我可是见识过的。”温嘉姝羞他道:“你是能托我阿耶带‘朕绝不会心口相异’的奇男子,你是怎么同他们说的?”
封后的事情在她意料之中,昭告天下是迟早的事情,但听见自己的情郎和别人来讲她,总归是会滋生出些欢喜,期待他如何向人夸耀新妇。
“前几日和那些人用膳,郑御史说起他家的九娘与陈国公家的第三子两情相悦,陈国公现在在外头领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想着请朕赐婚。”
“不许你给她赐婚!”她心里头记着的账有许多,一听到郑九娘,想起来告她的黑状:“道长,九娘子可是说你的诗文不入流呢!”
“阿姝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要照做。”这件事过去了许久,没想到阿姝还在心里记着,圣上哑然失笑,逗着她道:“那阿姝看在郑御史后来赞你颇多的份儿上,暂且饶了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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