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顾茫还笑着说:
“虽然这个仕女,没旁边的仙鹤刺的那般细致,不过却很有意思。就不知道这样大的一副绣品能拿来做什么。”
可这副绣品现在不见了。
不,不应该说绣品不见了。那副明黄薄纱还好端端地挂在梁上,但那个与人同高的“仕女”却已不翼而飞。
这是因为……当晚他们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仕女绣像——当时在黄纱后面,站着一个真人!!
墨熄脸色骤变,倏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顾茫——!”
.
此时此刻,后院。
顾茫在堆摆了满院的染缸之间来回走动查看,小木人坐在他肩头嚷道:“啊,对,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把我移到老桃树下还在我坟头念咒的人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苏巧身上会带着染料味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这十来坛染缸的气息极其呛人,绣娘成天累月地在其间劳作,会沁进她的肌骨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顾茫在这里徘徊并不是为了研究这些气味,他不停地在院子里翻查,明显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东西?”
“找人。”
“找你说的那个苏姑娘?”
“不,另一个人。”
顾茫说完哗地掀开了院角风阴的一堆布料,见下面只有些枯枝败叶,又转身去掀别的遮蔽物了。这后院堆放的杂物太多,有的已经年久锈蚀,他一翻动就铜锈直落,尘灰四起。但顾茫不嫌脏似的,非但不在意,反而还越翻越起劲。
他刚才在林韵的记忆里看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关键的一段——
在林韵临死前,曾收到过一封信函,信中苏巧并没有提及林家父母病逝的事情,反而言辞和柔,告诉林韵他的爹娘一切都好,就是十分挂念他,也挂心白小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身孕。爹娘年纪大了,急着想抱上孙子,希望他们能回镇上一叙。
“土地庙后头的那棵大树,你小时候常去打桃子的那棵,大概是几千年修成树仙啦,求子求福都灵验得很。带着嫂子回来瞧瞧吧。”
这是信上写的原话。
接到这封信时,苏巧已与林韵夫妇很久不曾联系了,林韵知道苏巧是在恼恨自己当初把她拒之府外,事后他也写信解释过,可不知是白府的下人根本没给他送出去,还是苏巧消不了气,总归那天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林韵原本也想回家看看,可惜白柔霞这人命胎本薄,小产之后身体一直养不太好,心情又差,湖边走走都容易生病,更别说出远门了,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了下来。
这一天忽然收到了苏巧的信,语气平和,显然巧妹已经不再生气,林韵自是高兴,便去妻子榻边与她说了此事。
白柔霞那时候正坐在窗边看总账本,总账涉及的秘密很多,白家大哥一般都只让自家妹妹去经手。小时候白柔霞翻着账簿也不理解其中内容,反正就按大哥说的来,但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看着这些账目的时候就愈发厌恶。
一册簿子上,随处可以见的是诸如此类的注集:
“风疫邪祟增多,驱邪铃供不应求,黄天铜、归魂草提价。”
“岳府近日需要大量雪嫣木观赏,此为‘平安镇守柱’主料,岳府不可得罪,立将平安镇守柱提价,高价谢客。”
白柔霞原本心肠就好,胎儿堕后,她看到这满纸冷酷之言,就愈发良心难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缘由都是心结未开。
——“白家做了许多错事,明明与庶民一脉同生,却依仗着他人之痛漫天要价。我小产久病,这恐怕是遭了老天爷报应。”
林韵拿着苏巧的信找到她,把信给她看了,她看过之后,叹息道:“巧妹不怪我们就太好了,那咱们就回莲生镇看看爹娘吧,你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去收拾收拾行李,别的不用带,多去库房里拿些姜药师给的草药,镇上的善仁堂用的到。”
“可是你大哥他决计不肯……”
“就跟他说咱们是为了去莲生镇求子,做些善事结缘的。”白柔霞合上账簿,“另外拿了多少珍宝法器,全都按市价记上,都由我们清付。这样一来,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林韵应了,又讷讷谢了白柔霞。
小轩窗前,披着鹅黄褙子,梳着少妇髻的白柔霞面色沉凝,只有在她微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的残影。
“你谢我做什么?你看我戴的珠翠,穿的绫罗,哪一样不是白家从别人身上盘剥来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身轻言微,也没什么本事,动摇不了兄长的心肠。但我不安啊……林大哥,我很煎熬。”
林韵笨拙地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只得道:“没事的,你、你是个好人,咱们去庙里拜过,还会有孩子的。”
白柔霞笑着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何况这个也不能强求,比起求子,其实我更想和巧妹说说话。你这个人粗枝大叶,你不懂她这些年有多辛苦。”
“我懂的……”
“你只懂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白柔霞伸出白皙的手比了一个指甲缝那么多的距离,“我与她同为女流,她出身寒门,却做了比我多得多的善事。她那小小的身子里,装了我大哥那种人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志向,只是那志向太宏大了,她怕人讥笑,所以从来不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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